清嵐這丫頭親和善良，從小就和府裏的丫鬟們打成一片，也從沒什麽小姐架子，我父親是武將，對門第也並不十分看重，是以到了宮裏，她依舊能和小翠她們交好。

“阿姊。”這日，我正在院子裏曬花瓣，她笑嘻嘻地小跑過來。

“慢點。”我皺眉，將她亂糟糟的頭發撫平，“姑娘大了，怎的也不知道在意自己的儀容。”母親去了，這些事自然便要落到長姐的頭上。

她吐吐舌頭，眨眨眼道，“阿姊，我去禦花園捉蝴蝶聽到件有趣的事兒。”

我挑了眉，不以為然，“這宮裏哪有什麽有趣的事情，左右不過哪宮的妃嬪得了寵幸，得了賞賜這些事兒。”

“才不是呢！”她氣鼓了臉，湊近道，“聽說，平陽王前些日子去世了，嫡世子繼位，如今已經進京聽封了。”

“平陽王？”好熟悉的名字，“可是那桓家？”

“好像是姓桓，叫桓澤。”她興奮道，“阿姊，也聽到過嗎？”

“嗯，那已故的平陽王桓瑜娶了先帝的長姐孝純仁公主司馬蓮，這桓澤仔細算來倒和陛下是堂兄弟呢。”我將花瓣一點點地鋪平在石階上，隨口道。

“竟是這樣，難怪，難怪……”她喃喃自語，“皇上親自接見了他，據說今晚要開席宴暢飲呢!”

“你啊！還是少關心些雜事，過了年就該十五了，早些嫁出去的好，省心！”我捏她的臉頰，有著少女獨有的光滑細膩。

清嵐皺了皺鼻子，“阿姊，莫要拿我取笑，我還小著呢！”

“知不知羞，十五歲都大姑娘了。”我輕笑。

“好啦，我幫你一起吧！你作甚收集這些木蘭花瓣？”她將徑自捧了些，也學著我一點一點地鋪平。

“落英入了土也怪可惜的，不如作成香袋——”也好常常用來思念，覺得他從不曾遠離。

“阿姊，好好的，怎麽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。”她扯我的衣服。

我下意識地抹抹淚，扯了笑道，“清嵐，你還小，以後就會明白的。”

“……愛欲之人，猶如執炬，逆風而行，必有燒手之患。”我拉著她的手坐在石階邊，“若是遇上了心儀的男子，千萬……不要愛得太深，否則，總是要傷的。”

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，不一會兒又笑開了，“阿姊，我替你編個花環可好？”

我輕輕地揉她的頭發，只願嵐兒日後能得遇一人心，白首不相離。

***

晚上開宴會，司馬律特地喚了王喜叫我同去。

“王公公，你知道我不愛去那些人多的地方。”我推說。

王喜為難道，“娘娘，陛下今日設宴款待小平陽王，興致極高，您若是不去，奴才……奴才可就活不了了呀！”說著便惶恐地要下跪。

我嘆氣，也罷。

喚了小翠替我更衣，她自是希望我穿得喜氣些，就取了些內務司前幾日新進的綾羅緞子裁成的錦衣，哪一件不是珠光寶氣，我卻只是皺了皺眉，小翠有些無措，清嵐便笑著取了件淺紫色的輕衫來，我點了點頭，小翠忙喜不自勝地替我換上。

我去的時候，宴會還沒開始，群臣都在交頭接耳，只不過那報信的太監一嗓子，就鴉雀無聲了，我面無表情地走到司馬律面前行禮，他執了我的手要做到他身邊，我輕輕掙了下，自己便要坐到鳳位下首去，他卻忽然用力將我扯到他身邊，將我摁坐下來，我瞪他，他卻輕笑，“你忘了，如今皇後還在禁足。”

我擡眼看他，不置可否。

“不是說了要你穿得漂亮些，怎的如此素凈。”他低頭看了看我的衣服。

“皇上，我已經沒有頭戴白花了。”我冷聲說道，他一楞，“倒是我忘了，該罰。”說著就自己去取那酒盞。

看來司馬律今天心情果然不是一般的好。

下座的百官都有在有意無意地覷我，其中當以百官首位的呂相和右相為甚，那臉色簡直僵硬可比某處的石頭。我倒是心情稍微愉快了些，總覺得這碟子裏的菜都可口了許多。

“王喜，你去看看怎的澤還沒來？”司馬律又將酒壺遞給我，我只得硬著頭皮給他斟酒。

“是，陛下。”

約莫半柱香時間，王喜小跑著回來覆命，身後卻不見什麽人。

司馬律果然皺眉，“人呢？”

“平陽王舊疾覆發，今晚怕是來不了。”王喜低頭跪拜。

“可喚了太醫？”

“溫太醫已經去了。”王喜點頭，又呈上一封書信，“這是平陽王本要親自交給陛下的。”

“朕知道了。”司馬律出聲道，“既如此，便傳開宴吧。”

“開宴——”

眾臣子誠惶誠恐地謝恩。

司馬律不急不緩地拆開信封，裏頭竟是兩封折子，其中一封正是北漠的國書。司馬律的眉頭越蹙越緊，突地他將另一道折子丟在大殿之上，啪的一聲，不知驚得多少臣子手中酒盞一顫。

“荒唐！”他拍案而起，“來人。”

眾臣跪地匍匐，面面相覷。

“將呂相給朕拿下。”

那呂相還沒反應過來，已經被壓著跪在了大殿中央，形容狼狽可笑，還帶著些匪夷所思的詫異，“陛下，微臣冤枉啊！”

“朕還沒開口，你便要急著為自己開罪？”那似笑非笑中帶著十足霸氣，“呂相，你不妨當著文武百官的面，說說朕有何處冤枉了你？”

呂相瞪大眼睛，啞然失聲。

“說不出？”司馬律又一拍幾案，“說不出朕幫你說，勾結東夷，誣陷顧將，汙蔑北漠，光憑這些便足以抄你九族。”

“微臣惶恐。”呂相忙不疊地跪地磕頭，臉上迅速冒出汗水，一時之間百官也驚愕非常，不知該如何應對，只能默不作聲地觀望。

“惶恐？”司馬律不怒反笑，“王喜，你去將那些參國丈大人的折子都拿來。”

王喜戰戰兢兢地領命去了。

“這一本——國丈放縱親戚氏族在西齊各地為虎作倀。”

“這一本——國丈收受賄賂高達半個國庫之多。”

“這一本——國丈對朝中大臣動輒切齒打罵，辱及父母妻子。”

……

“還有這些……全部都是！”他嘩啦一聲掀翻桌案，“朕本念你之恩，納呂歡為後，誰想竟使得你們目無法紀，罔顧朕的一片心意，朕能擔待些的就多擔待些，旁敲側擊，任不知悔改，屢教不改，還變本加厲，肆無忌憚。”

他親自抽了侍衛手中的劍指著呂相的咽喉，“朕沒想到朕的國丈竟然會勾結東夷謀我大齊國土，朕沒想到朕的國丈會因一己之私誣陷朝中棟梁，使朕傷了忠良一片赤膽忠心，還散了百姓民心，朕——沒想到你竟然如此糊塗啊！”

一聲聲控訴怒斥如同熱油滾進燙鍋，百官大驚失色，惶惑不知所措，那呂相自知大勢已去，頹喪地坐到地上，老淚縱橫，“微臣……該死！”說著就沖上來迎上了劍尖，撲哧——是刀入肉的聲音。

司馬律一怔，就見呂相臉色慘白緩緩倒下，“微臣……死不足惜……只是歡兒一心待皇上，微臣鬥膽求皇上……善待歡兒，莫要辜負。”

呂相的屍體被拖了下去，大殿之上一片血色模糊，門口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呼，“父親——”

呂皇後披頭散發，赤著足走上大殿，神情癲狂。

司馬律似有不忍，終是轉過身去，閉上了眼，“傳朕旨意，呂相大逆不道，勾結敵國，意圖謀亂，誣陷友邦，殘害忠良，但念在往日情分，便將呂相貶為庶人，葬了吧，但呂氏一族，一個都不能留……至於呂歡，也貶為庶人，削去後位，打入冷宮。”

我冷眼見這場戲將將落幕，忽然跪地請求，“請陛下昭告天下，還我父兄清白。”

司馬律淡淡地掃過我，嘆氣，“清清，如今我若下詔，便是承認自己罔信奸佞，殘害忠良，若叫百姓寒心，朕往後又該如何服眾。”

我卻堅持，“陛下知錯能改，才能叫百姓真正敬仰。”

“清清，”他來扶我，“莫要叫朕為難。”

我擡眼看他，心裏如墜冰窖，這不過一招鷸蚌相爭，漁翁得利，我卻還傻傻地上趕著去與虎謀皮，實在可笑。

呂相落馬，這一場宴會自然無人再有半分胃口，司馬律拂袖而去後，沒多久百官也就陸陸續續地散了，有的已經跪的站不直，須得府裏人攙著才能走出殿。

我落在後頭，從王喜手中抽出那封平陽王送的折子，字跡飄逸大氣，完全不像是一個久病在床的人所寫，且開篇便直入要點，將呂相與東夷勾結，將西齊官員賄賂錢財悉數用於支持東夷購買軍火，其中細致到每一筆錢銀的去向所用渠道方式，難怪司馬律大動肝火，怒氣沖天。

不過，這個平陽王，倒是頗有些，耐人尋味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自古帝王都是比較狠絕的，而且司馬律又不是心慈手軟的太子，誅九族以絕後患比較像他的風格，至於呂歡嫁給司馬律後應該就不能算是呂氏一族了，所以另外處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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